没有吃食!没有宁小七!面前只有那双无比痛恨的小眼睛!
荀正有些困惑!以为是长时间的暴晒令自己神志不清,又一次坠入了那个无法抹去的噩梦之中!他毫不犹豫地用残存的右手,使劲揉搓掉眼角糊满的眼屎,以便能够看的更仔细一些。
他是个善于查漏补缺的人,自从上次由于擦掉眼屎才败露行踪后,就再也没有主动去清理过那些污秽,而这一次必须要确认对方,他甚至都没有顾及眼角传来的阵阵刺痛,就死死盯住了那张讨厌的脸庞。
荀正终于确认,这双阴魂不散的小眼睛的确不是出现在噩梦中。小眼贼就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,阴险而猥琐的笑着!
……
鹿弁笑眯眯看着自己的铁钩游侠就像个慈祥的母亲,眼神里充满了宠溺。当看到褴褛衣衫下遮不住的琵琶骨上那道可爱的疤痕;圆圆的,好似一只漂亮而又灵动的眼睛。看到它鹿弁禁不住开心的笑了!
荀正看着这张讨厌的脸,想起了那个黑夜、那张大网、那个菜窖、那把铁钩……牙齿不自觉的紧紧咬合在一起吱嘎作响,难道这便是世人常说的“恨到咬牙切齿”?
他一直都是办事严谨的人!那把黑色的牛耳尖刀,就压在竹椅下面,就摆放在最舒服的位置。他根本无需起身,只要轻轻探出右手,再顺势挥出一个最短距离的弧线,便可以在一息之间轻易斩落小眼贼的脖子,就像当初斩断秦贼狗腿一样!
……
鹿弁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胡饼,随手扔在荀正的脚下,就像当年在汴州边孝村口的大槐树下。只是这次没有像当初那样视若无睹,而是满怀期待的盯着对方,等着自己的铁钩游侠一如从前那般优雅的捡起食物,然后慢条斯理的吃掉。
他一直都是个怀旧的人,最喜欢往事重演的戏码。
然而,鹿弁却惊讶的发现,就在胡饼边上软踏踏垂着的,居然是铁钩游侠的双脚!
……
荀正还是闪电般的抽出了牛耳尖刀,黑黢黢如一道鬼影,在明媚的阳光下掠过,一闪而逝!
那把从不轻易出手的利刃没有挥向目瞪口呆的小眼贼,而是用嗜血的凶器轻轻扎起地上的胡饼送到嘴边;然后,就闭上眼睛心安理得地咀嚼着,继续惬意的晒着太阳。
即便是享用从地上捡起来的吃食,他的吃相依然很斯文,这是骨子里的骄傲所决定的,永远都无法改变!胡饼的味道很好,比起当年难以下咽的糠饼好吃的太多。
……
鹿弁这次彻底愤怒了!他咆哮着、嘶吼着,扭曲着的脸庞看上去无比狰狞!……
自己的东西,只有自己才可以随意摧残,这是亘古不变的硬道理!别人凭什么不声不响就挑断了他的脚筋?还有没有王法?还讲不讲道理?
他像个丢了鸡蛋在村头跳脚骂娘的泼妇,双手叉着腰满脸通红、青筋暴起,忍不住污言秽语的大声咒骂起来。吓得蹲在远处吃着胡饼的宁小七打个激灵,警惕的向这边看过来。站在旁边的赖孑和苟达赶紧拍拍脑袋安慰一番。
……
荀正最终还是败给了自己。蔡州事成后本已远遁千里平安逃到了江陵。但他却难改游侠恶习,全然不顾及自己显眼的身体残缺,夜夜狎妓而饮,醉卧美人膝。直到有一天,宿醉醒来后发现自己已身陷囹圄!
捕快们得知这就是赫赫有名的独臂刺客后如获至宝,赶紧挑断了他的脚筋。本打算把刺客送至蔡州,邀功领赏!没想到“大王”秦宗权,却被人先行一步送去了长安,邀功领赏!于是,变得毫无价值的荀正被人像条死狗般丢在了这里,还有那把看起来丑兮兮的破刀。
……
愤怒终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!渐渐恢复理智的鹿弁嘴里骂骂咧咧,恨铁不成钢的踹了两脚竹凳,还恶狠狠瞪了荀正两眼就像面对一个不成器的儿子。转身又气咻咻地喊来两个狗腿子,指使他们抬起竹椅就走。
自家的东西就算是坏了也没有乱丢的道理,得捡回家里放着。鹿爷出身贫贱一直都是节俭的人。
竹椅上的荀正并不理睬怒气冲冲如同疯狗一样呲牙谩骂的鹿弁,只是专心致志吃着手里的胡饼。
游侠从不与这种市井无赖纠缠!二者之间,存在着因格局不同所造就的无法逾越的鸿沟!
走出几步后,荀正回头冲着还楞在原地的宁小七招了招手。就跟着这条疯狗走吧!这里的屋舍说不定今晚就要塌掉了,荀正才不想再一次被埋在阴暗的地下。
“小眼贼,抬着老子这么个废人做甚去?”
“回家养着!”
“养着干甚?”
“养肥了,宰了吃肉!”鹿弁恶狠狠的说道。 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