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夫人听了,早知道来意了。又见他说的不伦不类,也不便不理他,说道:“你只管收了去给环哥玩罢。”赵姨娘来时,兴兴头头,谁知抹了一鼻子灰,满心生气,又不敢露出来,只得讪讪的出来了。到了自己房中,将东西丢在一边,嘴里咕咕哝哝,自言自语道:“这个又算了个什么儿呢?”一面坐着各自生了一回闷气。
却说莺儿带着老婆子们送东西回来,回复了宝钗,将众人道谢的话并赏赐的银钱都回完了,那老婆子便出去了。莺儿走近前来一步,挨着宝钗,悄悄的犹:“刚才我到琏二奶奶那边,看见二奶奶一脸的怒气。我送下东西出来时,悄悄的问小工,说:‘刚才二奶奶从老太太屋里回来,不似往日欢天喜地的,叫了平儿去,唧唧咕咕的不知说了些什么。’看那个光景,倒象有什么大事的似的。姑娘没听见那边老太太有什么事?”宝钗听了,也自己纳闷,想不出凤姐是为什么有气,便道:“各人家有各人的事,咱们那里管得?你去倒茶去来!”莺儿于是出来自己倒茶不提。
且说宝玉送了黛玉回来,想着黛玉的孤苦,不免也替他伤感起来,因要将这话告诉袭人。进来时,却只有麝月秋纹在屋里,因问:“你袭人姐姐那里去了?”麝月道:“左不过在这几个院里,那里就丢了他?一时不见就这样找!”宝玉笑着道:“不是怕丢了他。因我方才到林姑娘那边,见林姑娘又正伤心呢。问起来,却是为宝姐姐送了他东西,他看见是他家乡的土物,不免对景伤情。我要告诉你袭人姐姐,叫他过去劝劝。”正说着,晴雯进来了,因问宝玉道:“你回来了,你又要叫劝谁?”宝玉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。晴雯道:“袭人姐姐才出去。听见他说要到琏二奶奶那边去。保不住还到林姑娘那里去呢。”宝玉听了,便不言语。秋纹倒了茶来,宝玉漱了一口,递给小丫头子,心中着实不自在,就随便歪在床上。
却说袭人因宝玉出门,自己作了回活计,忽想起凤姐身上不好,这几天也没有过去看看,况闻贾琏出门,正好大家说说话儿,便告诉晴雯:“好生在屋里,别都出去了,叫二爷回来抓不着人。”晴雯道:“嗳哟!这屋里单你一个人店着他,我们都是白闲着,混饭吃的?”袭人笑着,也不答言,就走了。刚谏到沁芳桥畔,那时正是夏末秋初,池中莲藕,新残相间,红绿离披。袭人走着,沿堤看玩了一回,猛抬头,看见那边葡萄架底下,有人拿着掸子,在那里掸什么呢。走到跟前,却是老树马。
那老婆子见了袭人,便笑嘻嘻的迎上来,兑道:“姑娘怎么今儿得工夫出来逛逛?”袭人道:“可不是吗?我要到琏二奶奶那里瞧瞧去。你这里做什么呢?”那婆子道:“我在这里赶蜜蜂儿。今年三伏里雨水少,这果子树上都有虫子,把果子吃的疤拉流星的,掉了好些了。姑娘还不知道呢,这马蜂最可恶的,一嘟噜上,只咬破两三个儿,那破的水滴到好的上头,连这一嘟噜都是要烂的。姑娘,你瞧,咱们说话的空儿没赶,就落上许多了。”袭人道:“你就是不住手的赶,也赶不了多少。你倒是告诉买办,叫他多多做些小冷布口袋儿,一嘟噜套上一个,又透风,又不遭塌。”婆子笑道:“倒是姑娘说的是。我今年才管上,那里知道这个巧法儿呢?冶因又笑着说道:“今年果子虽遭塌了些,味儿倒好,不信摘一个姑娘尝尝。”袭人正色道:“这那里使得?不但没熟吃不得,就是熟了,上头还没有供鲜,咱们倒先吃了。你是府里使老了的,难道连这个规矩都不懂了?”老祝妈忙笑道:“姑娘说的是。我见姑娘很喜欢,我才敢这么说,可就把规矩错了。我可是老糊涂了!”
袭人道:“这也没有什么,只是你们有年纪的老奶奶们,别先领着头儿这么着就好了。”说着,遂一径出了园门,来到凤姐这边。一到院里,只听凤姐说道:“天理良心!我在这屋里熬的越发成了贼了!”袭人听见这话,知道有原故了,又不好回来,又不好进去,遂把脚步放重些,隔着窗子问道:“平姐姐在家里呢么?”平儿忙答应着迎出来。袭人便问:“二奶奶也在家里呢么?身上可大安了?”说着,已走进来。凤姐装着在床上歪着呢。见袭人进来也笑着站起来说:“好些了,叫你店着。怎么这几日不过我们这边坐坐?”袭人道:“奶奶身上欠安,本该天天过来请安才是。但只怕奶奶身上不爽快,倒要静静儿的歇歇儿,我们来了,倒吵的奶奶烦。”凤姐笑道:“烦是没的话。倒是宝兄弟屋里虽然人多,也就靠着你一个照看他,也实在的离不开。我常听见平儿告职说,你背地里还店着我,常常问我。这就是你尽心了。”一面说着,叫平儿那了张杌子放在床旁边,让袭人坐下。丰儿端进茶来。袭人欠身道:“妹妹坐着罢!冶一面说闲话儿。只见一个小丫头子在外间醒,悄悄的和平儿说:“旺」儿来了,在二门上伺候着呢。”又听见平儿也悄悄的道:“知道了。叫他先去,回来再来。另恠门口」儿站着。”袭人知他们有事,又说了两句话,便起身要走。凤姐!“闲来坐坐,说说话儿,我倒开心。”因命:“平儿,送送你妹妹!冶平儿答应着,送出来。只见两三个小丫头子都在那里,屏声息气,齐齐的伺候着。袭人不知何事,便自去了。
却说平」儿送出袭人,进来回道:“旺」儿才来了,因袭人在这里,我叫他先到外头等等儿。这会子还是立亥叫他呢,还是等着?请奶奶的示下。”凤姐道:“叫他来!冶平儿忙叫小丫头去传旺」儿进来。这时凤姐又问平儿:“你到底是怎么听见说的?”平」儿道:“就是头里那小丫头子的话。他说他在二门里头,听见外头两个小厮说:‘这个新二奶奶比咱们旧二奶奶还俊呢,脾气儿也好,不知是旺儿是谁,吆喝了两个一顿说,‘什么新奶奶旧奶奶的,还不快悄悄儿的呢,叫里头知道了,把你的舌头还割了呢,”平」儿正说着,只见一个小丫头进来,回说:“旺儿在外头伺候着呢。”凤姐听了,冷笑了一声,兑道:“叫他进来!”那小丫头出来说:“奶奶叫呢。”旺儿连忙答应着进来。旺儿请了安,在外间门口垂手侍立。凤姐儿道:野你过来!我问你话。”旺」儿才走到里间门旁站着。凤姐;儿道:“你二爷在外头弄了人,你知道不知道?冶旺儿又打着千儿回道:“奴才天天在二门上听差事,妯可能知道二爷外头的事呢?”凤姐冷笑道:“你自然不知道,你要知道,你怎么拦人呢!”旺儿听了这话,知道刚才的话已经走了风了,料着瞒不过,便又跪回道:“奴才实在不知,就是头里兴儿和喜儿两个人在那里混说,奴才吆喝了他们两句。内中深情底里,奴才不知道,不敢妄回,求奶奶问兴儿,他是长跟二爷出门的。”凤姐儿听了,下死劲啐了一口,骂道:“你们这一起没良心的混账王八崽子,都是一条藤儿!打量我不知道呢!先去给我把兴」儿那个王八崽子叫了来你也不许走!问明白了他,回来再问你。好,好,好!这才是我使出来的好人呢!冶那旺儿只得连声答应几个是,磕了个头,爬起来出去,去叫兴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