纪楠之秋,最是无意而有情。夜色里,踏过那道上的一叠叠枯叶,清脆的碎响也令人生悦。步转回身,往来彳亍间,听得野蛙空鸣,在一声声黄花落地中此起彼伏,更为这空灵的山色添一份情趣。提灯漫步,身伴友人,闲言碎语中赏这秋之景,夜之静,倒也不失为一种雅兴。
然而,山色无人可赏,却也是番遗憾,但也不得嗔怪其不解风情。或许,只是因为其心中,有比秋色更冷清,比秋意更寂寥的惆怅……
如此,那屋舍间却是红烛正旺,洛棠风三人三铺并排着,相隔甚近,但也稍有距离。洛棠风居左,王迟居中,云梦泽居右。一烛台,一方桌,一席地而坐之人,执笔而画,口中隐隐说着什么晦涩难懂,甚至毫无门道的话。
“原来如此,这便是所有因果所向么……”云梦泽喃喃道,“操心这么多,不得折煞我?造(桃花源中粗语,表不满与愤慨,也可表惊叹或感慨,多用于中州中西部及沿线国家)!”
晚风推开桌旁的窗户,一个小巧的黑影趁风而入,云梦泽抬头一看,却是一白鸽停留在桌前。
“啊呀,鸽爷,您来了……”云梦泽故作客气的语调,“准没好事……”他如是小声嘀咕着。
“嗯……谁寄来的呢……”云梦泽解开鸽腿上的信封,“让我看看……嗯……仙柔啊……那家伙,呵……”
“嗯……”
“嗯?”
“嗯!”
三眼扫过,云梦泽拍案而起,惊得那鸽子差点飞走,吐气屏息间稍微冷静下来,又猛然叹得一声:“造!”
言毕,云梦泽忙撕一纸,提笔而写,折好后又绑在鸽腿上,道:“速达!鸽爷拜托!速达!”
鸽子远飞离去,云梦泽才算是放下了心,坐下正欲继续执笔,又意识到什么,咳嗽几声,头也不回,直接道:“洛棠风,你还没睡吧?”
闻言,洛棠风故作虚睁的眼瞬时撑开,警觉地起身道:“自然,对阁下仍是不放心。”
“那可不必……你看那王迟睡得多安稳,嗯?”云梦泽道,执笔继续写画着什么。
“他无戒心并不代表我不防备。”洛棠风道,“阁下所行所为太过愚拙,于你身份而言不合,我有戒备之心自然是情理之中。”
“好好好……那你打算盯着我一晚上?”云梦泽笑道,又岔开话题,“那王迟可怕过什么,或者说,他有什么短处?”
“如何?”洛棠风问道。
“你说如何!”云梦泽转脸道,却见其鼻青脸肿,淤紫遍布,“真是没有分寸!”
洛棠风噗呲一笑,道:“习惯就好……但既是这样,也足见他对你没有戒心了。”
“哼!”云梦泽道,“罢了,不和这般粗野无赖计较!”
长夜漫漫,溪声潺潺。这一夜,就在那烛光消尽时,迎来了黎明……
次日,洛棠风起身,穿好衣物,系上天阙尺,走出房门,回头望了望熟睡中的二人,一笑而别,朝着纪楠内冢的方向走去。
三月里,洛棠风得空便来祭告张良友,说不上是愧疚,但至少,这里始终有着什么东西让他无法放下,让他无法安心。
又话说这纪楠山坟冢,倒也是有不少讲究。内外冢皆于坎山,此山林丛密布,地势较缓,中高边低,从内而外便分为内冢与外冢。内冢者自然是尊长一类,外冢反之,但话虽如此,其规格倒无贵贱之分,就如那初代观主纪楠也不过三尺来方的土地。
毕竟是坟冢之处,景色倒也不必细说,唯一与其他门派相别的,便是那向阳的布局,使那花木总能提早赶上季节之变,纵然是冬日,也蕴含着变化的生机。
不及半柱香的时间,洛棠风便行至此地。却见早有一男子倚躺在张良友墓旁,喝着酒,吐着闷气。其身着纪楠观服,腰系长剑,不过四十岁,阳刚之气不散而发。隐约间,眉目中似有盘龙卧虎。其胡子却也不刻意留长故作风貌,随着高挺的鼻梁在笑声中起伏着。
是的,他在笑,半入黄泉,半入青天。为黄泉,留一声悲怆的挽曲;为青天,作一首不公的怨歌。他猛喝一口酒,又将另一口倒在坟前,如是,无声地进行着。
“唉!说你短命吧你不信,折在后辈手里,你啊……”男子言毕,又哈哈笑两声,却显得格外悲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