殿中众人闻言,无不即刻站起身来。我牢记在府中时嬷嬷教的规矩,随着后宫女眷,几位皇子和侯爷一同先行为皇上行了大礼。随后肃立案前,等待堂下文武百官向皇上参拜祝祷,皇上应过之后,方才坐了回去。
众人还未坐定,却见宫幡面无表情的站起身来,拿起酒杯行至皇上跟前,躬身道:“父皇万寿,儿臣再度恭贺,愿父皇疆土永固,福绥绵长。此处有诸位娘娘和兄长伺候,儿臣身体不适,便先行退下了。”
皇上脸上适才被宫帱逗出的几痕笑意渐渐僵去。我望向众人,却见几位皇子面上不过淡淡,竟似见惯了这般场景一般。唯有对面瀛妃娘娘觑着皇上一分分暗沉下去的面色,如坐针毡,坐立不安。
“糊涂东西,定是前些日子在外头胡混着凉了。半大不小的人,还不知道保重自己!”瀛妃沉声唬着,又转首向皇上低声道:“陛下,幡儿不知礼数,请您勿要怪罪……”
“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场面也见过了,他还有什么礼数不知道。”皇上冷笑数声,转而对宫幡怒目道,“前些日子你私逃民间,劳动了半个朝野费力寻你。你母亲也算是个安分的,你二哥更是知书明理,文采斐然——你再看看你!别说不及你三哥四哥聪慧,就连你大哥的纯孝的比不上!”
皇上劈头盖脸下来,满殿已是一片寂然。对面的瀛妃娘娘汗如雨下,而宫幡却仍自板着一张无喜无悲的脸,似乎全然未闻他父皇的训斥一般。
“皇上,幡儿他……”
“儿臣生性愚钝,自知没有哥哥们的好处,留下也只会让父皇生气。”宫幡深深揖下,随即一口饮尽杯中酒:“儿臣这便回去思过,为父皇祈寿纳福。”
他话音落下,转身便头也不回的大步而去了。适才还人声鼎沸的庆顼殿,气氛骤然降至令人寒颤的冰点。众人皆是屏息敛气,唯有皇上胸口起伏,因为愤怒剧烈的气喘连连。
“你养出来的好儿子!”
瀛妃闻声一凛,随即便起身跪了下去。黎贵妃及时的抿去嘴角一抹笑意,起身上前搀去:“妹妹也不要过于自责,到底还是幡儿自己不争气。你说这孩子也是,万寿节的大好日子,他自己别扭还不算,还非要来怄皇上……”
眼看黎贵妃又要挑唆的皇上憎恶宫幡,我便暗暗用手肘碰了碰一旁的宫帱,向皇上那头使了个眼色。
宫帱何等乖觉,立即心领神会,放下酒杯起身道:“黎娘娘的话不差,父皇,今日是您的好日子,何苦为了那块死木头忧思伤神。宫中舞姬排了新曲为您祝寿,您好歹看一看,再进些酒菜,好歹等到天黑,儿臣还备了大礼想要进献给您呢!”
众人见太子起头,便又七嘴八舌的,一壁赞宫帱纯孝,一壁劝皇上宽心。乐声起,一群穿着阔裙戴着水袖的宛如仙女般的舞姬便进入殿中,踏着乐声舞了起来。一时间,前头种种的针锋相对都仿佛被那宛如仙韶般的乐声缓缓化去。众人只饶有兴致的看着歌舞,唯有我心中憋闷,只想着适才唐突离去的宫幡。
那并不是我所认识的宫幡。城门初见时,寰亲王府再见时,那少年是何等仙资隽秀,聪慧灵动。如何今日庆顼殿上,父母面前,便似当日在太子府对着宫幄一般,举止呆笨唐突,言语木讷生硬了呢?
心里想着他,这一席便兴味索然。
如此絮絮,便已过了一个多时辰。时有大臣三两成群的上来向皇上敬酒,侯爷位高,作为上席唯一一位不属于皇家的外臣,他自然也成为了众臣相敬的对象。侯爷的酒量我最清楚,几杯下肚,他便已面颊通红,不过强撑着桌案不让自己倒下罢了。
黎贵妃见外臣频频上来,便带着郁郁清欢的瀛妃和其余宫嫔转去了偏殿。我抓住机会,趁大家纷纷移动,抓着关雎蒹葭的手便跟着众人从后门溜了出去。
“蒹葭你留下,太子等下问起,你说我去更衣了便是。他喝了那么多,又当着皇上的面,必不会为难你的。”
“是,姑娘适才着实委屈了。出去透透气也好,奴婢瞧着,这满殿里实在也没几个好相与的。”蒹葭心疼道,“关雎,你必得看护好姑娘。宫中路生,可不要走得太远啊!”
别过蒹葭,我便拉过关雎的手信步往甬道那头走去。酒意迷蒙,我看着被这宫中明晃晃的宫灯映得如同白昼般的天空,口里连吸数口清新而凉爽的空气,才觉得头脑稍微清醒些许。
“姑娘,我们去哪?”
“随便,离庆顼殿越远越好。”我脚步轻浮,回头指了指关雎的鼻子:“回去不许告诉蒹葭哦!”
关雎一愣,随即拉下我的手吐了吐舌头。我会心一笑,心中了然——关雎最是个古灵精怪的,很不屑蒹葭那副恪守规矩,谨言慎行的样子。我带她出来透风,她心里自是百万个愿意,又怎么会对那一位透露半分呢。
“姑娘且放心吧,奴婢没有喝酒,定会记住回去的路的。”
我们左拐右转,信步而行,绕过了数座高大的黑色大殿,又穿过一片别致清幽的梅园,前方便赫然现出一座假山的山角。
“姑娘,此处想是片石林,咱们还是不要进去了,免得绕不出来。”
我才欲回答,却听林子里隐隐传来一声女孩的尖叫。
“关雎,你听见了吗?”
“什么?”
“林子里,有人在叫。”
关雎凝神细听了片刻,还是困惑的向我摇了摇头。可我却愈发肯定——那女孩声音稚嫩,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,她虽距离我们很远,却喊得凄惨尖锐,似是经受着极大的苦楚。除此之外,似乎还有年长太监的厉声斥骂。